今年夏天抵达法国南部的美丽海岸酒店几小时后,我正用晚餐时,一道绿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这完美得近乎虚幻的场景,让我恍若置身菲茨杰拉德最著名小说的场景中——原本我只是来探访这位作家1920年代携妻女旅法时的灵感之地。《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黛西·布坎农码头尽头的绿灯令盖茨比魂牵梦萦;此刻地中海上微弱的灯塔光芒同样令我沉醉,手边的维蒙蒂诺白葡萄酒在桌面上凝出水珠。
菲茨杰拉德定曾对此地怀有相同悸动。当年他租住的别墅(后更名为圣路易别墅)正是这家酒店的前身。他在给海明威的信中写道,重返这般美丽的居所让他感受到多年未有的快乐。如今这座1927年菲氏夫妇离开后改建的典雅酒店里,处处留存着他们的痕迹:接待处附近有以他命名的酒吧,装饰艺术风格的电梯旁悬挂着他与泽尔达的黑白肖像。
酒店还设有"菲茨杰拉德文学奖",每年颁给那些探索菲氏痴迷主题的作家。我入住期间,著名作家理查德·福特前来领奖,引得当地名流与书迷们盛装出席,啜饮普罗塞克起泡酒,品尝西班牙馅饼与意式炸饭球。
这座五星级酒店坐落在安提布幽静的姐妹城朱安雷潘,四十间客房保持着与潮流绝缘的古典气质——这里没人听说过Alo瑜伽。早餐时分,年长女士身着亚麻套装,年轻女孩披着薄纱笼裙配层层金链走向海滩,男士们甚至穿着乐福鞋踩沙。手工调制的鸡尾酒与温热可颂让人流连,难怪痴迷奢华的菲茨杰拉德当年也舍不得离开。
蔚蓝海岸确是名利场的天堂。游艇在水面闪烁,某位宾客的钻石耳钉大得我在三楼露台都能望见——宛如躺椅上的冰山。现任老板玛丽安·埃斯泰纳-肖万告诉我,她祖父母在菲氏夫妇居住时就爱上了这栋别墅。二人在公交站台的偶遇改变了一切:犹太裔祖父博玛为躲避俄国迫害本计划攒钱去纽约,因错过末班车得到祖母西蒙娜收留,从此再未踏上马赛或美国土地。
菲氏搬离后,她祖父母与业主达成特殊协议:先租后买进行改造。但1941年产权交接时战争爆发,非法国籍的博玛被迫躲藏。历经数十年才夺回产业的故事,埃斯泰纳-肖万成年后才知晓。"这里只留存美好记忆"她强调道,眼中闪着骄傲。先辈的坚韧固然可敬,但更震撼的是酒店完全隐去了所有挣扎痕迹,只铭刻那些最灿烂的时光——包括菲氏夫妇自身的阴霾,都被留在了现实世界。
1926年,菲茨杰拉德夫妇与女儿斯科蒂在安提布(摄影:盖蒂图片社)
虽然菲氏夫妇为写作来到南法,但并非终日闭门不出。为致敬他们(也尽管截稿日逼近),我开始了探索。与他们渊源最深的当属传奇的伊甸罗克海角酒店,在《夜色温柔》中化名"异乡人酒店"。即便现实中,修剪完美的花园与炫目海景也如小说场景。房价高达四位数,但午餐相对亲民。
我个人更钟爱安提布只收现金的街角小馆,某些午后,餐桌上堆满水煮蔬菜、鱼肉和蒜香扑鼻的蒜泥蛋黄酱——曾见食客直接用勺大快朵颐,勇气可嘉。菲氏笔下"将梦想当空气呼吸"的意境,在这顿饭后数小时刷牙前我都不敢在公共场合呼吸。真是场香气四溢的盛宴。
回到美丽海岸酒店,米其林星级餐厅La Passagère将法餐与地中海景致完美融合。侍者指向远方的圣奥诺拉岛——西多会修士们酿造灵性葡萄酒的所在。他斟上一杯,虽非宗教体验,却同样令人超然。
次日造访安提布毕加索博物馆,虽规模不及巴塞罗那分馆,但亲眼见到《生命之悦》真迹已值回行程。老城区的普罗旺斯市集摆满奶酪、橄榄油、鲜果与草编品。菲茨杰拉德大概看不懂附近售卖的冰抹茶拿铁,但一群少女正开心啜饮着采购马赛皂。
在安提布Jeanne餐厅晚餐时,我因谈兴太浓遗落了心爱的帽子。正如菲氏笔下角色常领悟的:生命之悦有时确实过犹不及。那顶帽子,终究没能找回。
离开安提布,半小时车程即达宛如迪士尼仿古小镇的圣保罗德旺斯。在艺术酒店La Colombe d'Or(菲氏当年曾在此公然调戏舞蹈家邓肯,气得泽尔达跳楼梯抗议),现任老板娘丹妮尔在考尔德雕塑旁讲述着艺术家客人们的轶事——这里陈列的毕加索、布拉克等大师作品,皆由创始人保罗·鲁克斯从其艺术家好友处获得。她推荐的美术馆确实惊艳,我在米罗雕塑园沉醉至闭馆被请出。(由此打车十分钟可达马蒂斯礼拜堂,绝对值得一看。)
临别前,我体验了把富豪式出海。船长指点着戛纳克鲁瓦塞特大道旁的豪宅,夏阳下的海水清澈闪耀。何须"近乎"——这分明就是至臻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