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Vogue服饰与美容》澳大利亚版2025年12月刊。
宾客们匆匆涌入巴黎蒙帕纳斯一栋毫不起眼、未经装饰的办公楼。秋日骤雨让一些未带伞的来宾略显狼狈，但真正的匆忙是为了即将开始的Comme des Garçons 2026春夏系列发布会。在熙攘人群中，品牌工作人员在门口从容迎接每位宾客，包括品牌总裁、创意总监川久保玲的丈夫Adrian Joffe。
大秀开场，模特身着川久保玲的作品，在西班牙实验歌手Fátima Miranda的无伴奏吟唱中飘然而至。首套造型是波浪状的茧形柱状设计，如巨蚌般展开，骤然露出Comme des Garçons标志性的红色。随后登场的是麻布、透空钩编织物，以及印花棉布与纯棉打造的封闭形态，有些系着巨大的绳结。另一些服装则像用家居织物堆叠的坐垫——装饰布、种子袋、蕾丝垫布与棉布，在柔和的粉色调中构成质朴的混搭。这个名为《尘埃落定后》的系列，仿佛末日未来中匆忙收拾的个人物品。一套造型中的柱状结构如同卷起的巨型桌布或地毯，从模特肩部悬垂而下，宛若第三只手臂。另一模特躯干被球状廓形环绕，未处理的衣摆翻折处露出草莓牛奶色的内里。随后节奏放缓，近乎凝滞，终场三件礼服翩然现身，每件都搭配着压扁的教皇冠式头饰，其高度迫使模特在横梁下低头穿行。
正如川久保玲一贯的风格，这场秀的效果强烈、迷人且意蕴难辨。自1981年在巴黎首秀以来，川久保玲——员工们尊称她为“川久保样”——承受着比绝大多数在世或已故设计师更严苛的审视、迷恋与引述。她最初以洲际酒店秀场上颠覆性的全黑造型震撼时尚界，这对迷恋浮华的80年代不啻为一种挑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拒绝阐释作品，极少作出说明。正因如此，她赢得了极高的敬意与业界近乎崇拜的尊崇。如今，川久保玲统领着超过200家门店（包括墨尔本分店）、17个副线品牌（多数由渡边淳弥、二宫启等门生主理），以及2004年首创的高概念买手店Dover Street Market。
本月在墨尔本维多利亚州国立美术馆（NGV）开幕的川久保玲与已故设计师Vivienne Westwood联合回顾展，为观众提供了亲身感受其作品神秘特质的契机。这场名为《Westwood | Kawakubo》的展览在澳大利亚尚属首次，将展出川久保玲数量空前的服装作品，包括品牌捐赠的45套造型中的近全部设计。两位设计师超过140件作品将同台呈现，展品源自NGV馆藏及伦敦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机构的借展。时尚学子、普通爱好者与业内人士将获得近距离审视川久保玲秀场设计的珍贵机会，包括1997年传奇系列《当躯体邂逅衣裙，当衣裙邂逅躯体》中的作品。
巴黎秀后，在旺多姆广场的品牌总部（另一总部位于东京），Comme des Garçons工作人员揭示了粉丝渴求却鲜少公布的细节。在狭长的低矮展厅里，他们展示了那些看似偶然与不完美的效果如何经过精雕细琢——每件作品在洗涤前都完美无瑕，这正契合川久保玲本系列的探索方向。“我相信破坏完美之物能催生积极意义与价值。”她在秀场笔记中写道。
川久保玲与Adrian Joffe悄然现身展厅，她标志性的齐耳短发、全黑外套与招牌裙装造型低调却不容错辨。买手与媒体重新审视作品时，都敏锐感知到她的存在。展厅中央，每套秀场造型旁都对应陈列着衣架上的系列。这些更易穿着却同样充满巧思的演绎版本将在门店发售。例如，采用双袖设计的麻布西装外套，以及看似破旧、带有孔洞的针织衫——其色彩仿效麻布，材质却截然不同。
这件针织衫令人想起设计师1982年在巴黎首个系列中那件带有破洞的黑色毛衣。彼时她将发布会从更熟悉的东京移至巴黎，此时距品牌创立已十二年。世人眼中的褴褛，被她描述为蕾丝。“对我而言这不是破损，”她当时说道，“这些开口赋予面料新的维度。镂空可被视为蕾丝的另一种形态。”
这 exemplify了她与Vivienne Westwood共有的朋克内核——一种反叛精神。“朋克代表着抗争的反叛精神，”她在接受《Vogue服饰与美容》澳大利亚版罕见专访时表示，“而我相信最好的抗争方式是通过创造。因此我常说，我的能量源自自由与反叛精神。”
对于成长于战后保守日本的川久保玲而言，激进的反叛始终是她职业生涯的决定性力量。这种精神在《血与玫瑰》（2015春夏）与《愤怒》（2024-25秋冬）等系列中昭然若揭，谈及后者时她说：“我对世间万物怀有愤怒。”这两个系列都将亮相NGV展览。
她对常规的拒斥成就了她的成功，尽管有时也让设计师及其世界显得难以接近且严苛不懈。例如，川久保玲亲自督导每家特色门店的每个细节——那些流动迷宫般的空间摒弃传统布局。她规模最大的回顾展——大都会艺术博物馆2017年《川久保玲/Comme des Garçons：居于其间的艺术》——见证她在东京按原比例搭建纽约展厅模型。从货架材质到色彩运用，无一能逃过她锐利的目光。若有员工私下质疑她的改动，最终总会意识到“她当然是对的”。品牌门店从不播放音乐，每家都有专属色彩——巴黎红、东京蓝、纽约绿。有些门店刻意隐于僻处，橱窗鲜少陈列服装，颠覆所有零售规则。
尽管如此，她建立了年营收数亿的全球时尚帝国，吸引了任何其他品牌难以企及的忠实追随者。在巴黎某家Comme des Garçons门店，两位男性员工已工作数十年。其中一位深情自比“门店的埃菲尔铁塔”，他用法语讲述初见渡边淳弥作品时的震撼——正是这种共鸣引领他加入Comme des Garçons。作为法国人，他说自己仿佛流淌着日本血液。
超越边界是川久保玲的专长。在2016-17秋冬系列《18世纪朋克》中，她将衬裙内外翻转，裁切开口以营造“间”——日本美学中的留白概念——将内部结构裸露于外。她把里昂丝绸重塑为精致而坚固的铠甲组件，或裁剪成无数立体花瓣。
在2025-26秋冬系列《小即是强》中，她解构男士细条纹西装，为女性重新演绎。她曾说，传统的美、性别、社会习俗、民族与阶级观念在她的世界里“无关紧要”。
但在严肃与博学之外，许多人忽略了Comme des Garçons鲜明的特质：喜悦与幽默。品牌鲜少使用标识，但艺术家Filip Pagowski设计的红色爱心让Play支线深入人心。圣奥诺雷街门店最初深藏于两重庭院，这种诙谐的幽默感鼓励着探索。当川久保玲看到自己在巴黎的反响后，决心入驻最负盛名的旺多姆广场。如今她屹立于此，成为极少数非法国籍、非欧洲品牌创始人的代表。川久保玲笑到了最后。
当世界渐趋晦暗，人们转向川久保玲这样的叛逆者寻求应对之道。近来，她意外成为时尚界希望的赋予者。在2025春夏系列《未定的未来》中，卡通钟形裙如华丽扭曲的奶油拉花，与糖霜蛋糕般的层叠拉伸造型并肩呈现，薄纱网格下透出印花——轻盈而明亮。“面对当今世界与未卜的前途，若注入空气与透明元素，或许能孕育希望。”她当时分享道。她再次拒绝被简单定义，避开这个痴迷大众消费的社会所期待的易懂表达。“Comme des Garçons不从事人人皆懂的设计，”川久保玲说，“作品是否畅销并非首要目标。人们或许认为每次创新都是冒险，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墨守成规、回避风险才是Comme des Garçons真正的风险。我希望这能成为人们感受到的影响。”
她的无畏亦树立典范。“最恒久的目标是创造新事物，不回顾过往，”她说，“这永无止境，因为创作一旦停歇，便是倒退。”在2023-24秋冬系列《回归本源》中，她寻求清零重启，想象世界重新开始的模样。这种从无到有的创造，是她激发原创力的主要方法。“每一次，我都从零开始，从脑海出发，不仅是服装设计，更涵盖Comme des Garçons的所有层面，”她解释道，“外部世界当然会在此过程中融入。”
在2020-21秋冬系列《新未来》的第20套造型中，川久保玲自称为“永恒的未来主义者”。充满仪式感的廓形与头饰可属于昨日、明天，或不可知的时空。
川久保玲的创作方法——也是其不可征服的原因之一——在于她的不懈。她形容这是“严苛”的过程。“新价值只能从内心探寻，我常想，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探索必然极其艰难，但这种自我诘问是我赋予创作过程最重要的部分，是一切的基础。”川久保玲曾说，每次创作都是煎熬。
这种强烈而个人化的旅程，让人与看似遥不可及的设计师产生深刻联结。织入衣物的私密情感，解释了人们对其作品强烈而亲近的回应。这其中蕴含着慷慨。
所幸对时尚界而言，这份奉献是双向的。尽管川久保玲神秘难测，但她对创造与塑造新事物的不懈追求始终可信，无论个人代价几何。“我想寻找未曾做过的事物。我很少对所得感到满足，”她说，“探索永续，满足是我负担不起的奢侈。”
永不停歇的川久保玲——这个标签恰如其分。不知疲倦的川久保玲。“没有新事物，便无进步可言，”她说，“创造推动我们前行。这种追求是我建立整个公司的基石。”职业生涯近六十载，我们仍将热切期待她的下一次突破。
《Westwood | Kawakubo》展览将于12月6日NGV慈善晚宴揭幕，12月7日起对公众开放。
**常见问题解答：川久保玲谈朋克勇气与Comme des Garçons**
**基础概念类**
**问：川久保玲是谁？**
答：这位标志性的日本时装设计师于1969年创立前卫品牌Comme des Garçons，以彻底重新定义美、挑战时尚规范而闻名。
**问：“我相信最好的抗争方式是通过创造”这句话如何理解？**
答：对川久保玲而言，这意味着最有力的反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破坏或抗议，而是创造全新且具有挑战性的事物。创造是她对抗常规的武器。
**问：Comme des Garçons与朋克有何关联？**
答：虽非安全别针与皮革的具象朋克，但川久保玲秉持朋克的核心精神：拒绝主流、渴望颠覆、坚持原始而非常规的表达。她的作品是概念化的朋克。
**问：她的作品需要何种勇气？**
答：需要被误解的勇气、化丑为美的勇气、无视商业潮流的勇气，以及不断质疑既往作品的勇气。这是智慧与创造力的勇气。
**理念哲学类**
**问：若她通过创造抗争，她在对抗什么？**
答：她对抗自满、陈词滥调，以及时尚、性别与美的既定规则。她挑战服装必须悦目、装饰性或熟悉的观念。
**问：能否举例说明其设计如何体现这种抗争？**
答：1997年经典系列《当躯体邂逅衣裙，当衣裙邂逅躯体》对抗传统女性身体廓形，提出既震撼又诗意的扭曲新形态。
**问：她的作品仅为博取震撼吗？**
答：不。虽然初看震撼，但其意图更为深刻：激发思考、提供新视角，探索不完美、空间及身体与布料关系等概念。震撼是真正创新的副产品。
**问：在她的语境中，勇气与反叛有何不同？**
答：反叛可以是单次的对抗行为，而对川久保玲而言，勇气是持续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