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我最爱逃离佛罗里达的闷热,躲进夜间摄影课的清凉暗房。在红色灯光下,我看着父亲嬉皮士时代的影像逐渐显影,那些我从未知晓的生活片段缓缓浮现。
多年来父亲总是早出晚归,而我也长成了少年。十四岁那年父母离异后,我搬去与他同住。当我在他衣柜里发现三卷未冲洗的胶卷时,立即通过学校报了摄影班。每周三,父亲都会开车接送我。某个课后夜晚,他看见Applebee's餐厅"牛排买一送一"的招牌。
我们坐在卡座里,我将照片摊在两人之间。其中一张是个穿着钩针胸衣的女人,她大胆直视镜头,轻咬下唇。其他照片里,陌生人或闲谈,或弹吉他,或吐烟圈,几乎人人都穿着喇叭裤。
"记得我常说'在你出生前,我是个海盗'吗?"父亲问。见我点头,他轻叩照片:"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就着廉价的牛排和蔫软的蔬菜,他讲述自己上世纪60年代末的犯罪生涯——先是在新奥尔良卸大麻桶,后来当上船长,最终从南美偷运可卡因。"我犯这些错,就是为了让你不必重蹈覆辙,"他说,"毒品很危险——所以我永远见不到孙辈了。"我眨着眼,半信半疑这些离奇故事,却不知他当年染上的丙型肝炎会在数月后夺走性命。
他去世后,我找到假身份证、出生证明和旧飞行员执照。夕阳将卧室染成粉色时,我坐在地板上拼凑出这个墨西哥湾穷小子的人生轨迹——他最终站在南美丛林里,像其他父亲炫耀渔获那样,举着砍刀与毒贩勾肩合影。
犯罪给了贫穷童年的父亲冒险与掌控感。到我青春期时,他满口警告,铁了心要让子女过得更好。"杀不死你的东西也会让你残缺,"他总说,反对"苦难使人强大"的说法,"跳舞就得付钱给琴师,选舞步要谨慎。"
对父亲而言,坚韧不是历练所得,而是主动选择。在Applebee's的晚餐时光里,他解释为何在我出生后金盆洗手:先当护林员保护热爱的大自然,后改卖火灾报警器来"救命而非害命"。临终前,他要我保证努力工作、遵纪守法、比他长寿。
二十年来我谨遵教诲——远离那些夺走亲戚生命的毒品与暴力。我成为语言治疗师,早早生子,常兼数职。但仍经历了亲友离世、胎儿夭折、抚养三个残障天使、婚姻破裂。当朋友夸我"坚韧"时,我只觉精疲力竭。专家将韧性定义为持续适应,但所有改变与适应都有代价。就在父亲忌日前夕,我发现了当年为他计划中的回忆录所做的笔记。其中一页写着:"我曾为烟花疯狂,如今却爱上萤火虫。光芒强弱无关紧要——它们闪耀的方式并无二致。"
父亲以为靠稳定工作的勤奋就能改头换面,但这些文字让我明白,他最重要的转变发生在内心。他不再追逐轰轰烈烈的刺激,转而欣赏周日漫画的妙趣、煎得酥脆的午餐肉三明治、故乡海滩上沁凉海水与温热细沙交织的触感。对他而言,坚韧不仅是忍耐,更是保持惊叹的日常习惯,如同书写感恩日记。意味着留意那些微小的闪光时刻,并允许自己为之沉醉。
读着这些笔记,我向父亲、向自己、向孩子和所有爱的人许下承诺:即使在最黯淡艰难的时刻,也要允许自己感受惊奇。这不是强装乐观或否认痛苦,而是为伤痛与可能并存的美好腾出空间——就像黑暗中闪烁的孤萤,哪怕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