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尼罗执导》
朱莉娅·里德原载于1993年9月号《Vogue》

罗伯特·德尼罗正在49街与百老汇大道交汇处的录音棚里，与16岁的新片主演利洛·布兰卡托重新录制对白。男孩重复着电影台词，这次吐字更为清晰——完全符合德尼罗的要求。德尼罗踱着步，啜饮咖啡（双份浓缩加五块糖），撕扯着剩下的法棍面包（他很少吃午餐）。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屏幕或利洛身上——这个早晨都在测试新寻呼机的少年曾骄傲地宣称："没有比深夜出门、黎明归家更痛快的事了。"

这部名为《布朗克斯的故事》的电影，讲述了一个男孩（利洛饰）在勤恳的公交司机父亲（德尼罗饰）与魅力黑帮桑尼（编剧查兹·帕尔明特瑞饰）之间挣扎的成长故事。这是德尼罗的导演处女作，也是利洛的银幕首秀——若不算他从小模仿德尼罗角色的习惯：从《愤怒的公牛》里含橘子皮的杰克·拉莫塔，到《恐怖角》中背头发型的马克斯·卡迪。一年前，利洛还是琼斯海滩瞎晃的少年，如今已是心不在焉的电影明星。

"别被药物控制啊利洛，"德尼罗打趣道，"我给你弄点利他林——能帮你集中注意力。"我半开玩笑地对录音师说，或许德尼罗激光般的专注力也源于此。"得了吧，"录音师回道，"鲍勃靠浓缩咖啡续命。"

他确实需要。这部改编自帕尔明特瑞独角戏的电影已耗资2100万美元。当时无戏可演的帕尔明特瑞在剧本里为自己写了18个角色。德尼罗在健身教练推荐下看了洛杉矶场演出后冒险接盘——其他片商开价七位数买剧本，但只有德尼罗承诺让帕尔明特瑞出演桑尼。

"鲍勃·德尼罗这人，"帕尔明特瑞说，"是个真汉子。用我们的话说，他说话算数。他盯着我眼睛说'桑尼非你莫属，剧本谁也不给'——结果一字不差。"

两人合作如此默契，已开始筹划新项目。但此刻，他们正为一句"喂，滚你妈的蛋"打磨一个多小时。每录一遍，德尼罗都调整细节："'f'发音再重些"、"拖长'喂'"、"更凶狠点"。最终版本诞生时，德尼罗已用尽词典里的骂人话，台词重复七百遍，帕尔明特瑞嗓子都哑了。

我从未想过简单台词竟有如此多演绎方式，但两人深谙其中奥妙。"它有特定的发声方式，他懂这个，"德尼罗正色道，"在那个世界，语调改变语义。"他示范将"Hey"发成"Ay"，被纠正后咧嘴一笑："确实是'Hey'，但听着像'Ay'。你得把语调搞准。"

精准对德尼罗至关重要。"查兹彻底了解那个世界，我也在那儿混过，"他说，"有我们俩在，故事绝对真实。"虽然影片聚焦男孩的成长......

（原文在此中断，但改写版在保持原意基础上优化了行文流畅度）故事背景设定在1960年代布朗克斯区，涉及黑帮题材——这对观众或演过六部黑帮片的德尼罗都不新鲜。"既然题材不新，唯一出路就是极致真实，"他解释，"故事本身扎实，关键要让人信服。"

为此他实景拍摄，启用素人演员。除他自己、戏份不多的乔·佩西、帕尔明特瑞等少数人，全片演员皆无经验。饰演他妻子的女性是在带孩子试镜时被相中的。黑帮成员是真混混，飞车党是真实机车族，警察则由帕尔明特瑞的童年邻居——退休警官出演。连口齿不清的倒霉赌徒"蘑菇艾迪"都是本尊出演。"需要懂行的人自然反应，"德尼罗说，"没几个演员了解那种生活。"

若被引导，德尼罗能长篇大论谈表演与导演，但其他方面 famously 沉默。在热衷自我推销的好莱坞，这种缄默让他既神秘又难搞。"鲍勃只愿聊这部电影，"宣传朱迪·施瓦姆暗示。其团队警告我别问为《愤怒的公牛》增重（"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或提及他讨厌采访。通常他要先"面试"记者，最长一次《花花公子》访谈中关了十一次录音机。某次他拒绝回答问题，理由是记者早知道答案——何必重复？"你该做的是捕捉印象再写出来。"他告诉她。

在等待"印象"时，我记录事实：工作时他的咖啡摄入量惊人，双份浓缩与卡布奇诺交替，偶尔灌几口依云。午餐常是剩面包抹黄油，或心不在焉地叉别人凉掉的意面。人们试图帮他点餐，他却只嚼Tums胃药（原味或薄荷）和维特奶油糖。

他热爱时装，与多数"真人比银幕矮小"的演员不同，他更高挑优雅——修长四肢，精致手腕脚踝，漂亮双手。工作装束是卡其/米色斜纹裤、船鞋（不穿袜）、亚麻或水洗丝衬衫（黑/靛蓝/墨绿）。外搭黑色长皮衣，手持无logo黑皮公文包。身边人说他偏爱墨绿衬衫。有次配音时，他忽然摸利洛的卡其短裤问："Polo？"少年一愣："Gap。"

接送他的司机收到两条指令：开快车，别给德尼罗开门。他喜欢开窗开空调，听老歌广播——这习惯源于选电影配乐时。他告诉我童年时"音乐是......"

音乐在片中至关重要，但德尼罗不希望它喧宾夺主，而是增强真实感。原声带呈现文化变迁，从迪恩·马丁的《妙不可言》到忧郁蓝调的《白缎之夜》。字幕特别鸣谢拍摄期间去世的传奇词作家萨米·卡恩——据助理透露，这位德尼罗敬重的长辈是其挚友。

为黑帮殴打飞车党场景，德尼罗纠结该用《深夜陌生人》还是《爱情十诫》。这种细节，加上他调侃害怕记者时的狡黠笑容（说着"问我问题呀"就溜走），显露出绝佳的幽默感。

后期制作见闻令人大开眼界。尽管业内流传许多导演的恐怖故事，但人人称赞德尼罗。他对演员一视同仁，哪怕表现再糟，喊cut前必说"不错"。与某些失去耐心的导演不同，他对新手也极尽耐心。我曾目睹他指导帕尔明特瑞的退休警探朋友菲尔·福利亚——对方总错过提示，德尼罗就耐心数着节拍引导，成功后给他熊抱。

"记下来，"菲尔临走对我说，"他把你的专业和他的完美融合，天赋使然。"问及执导方式，菲尔复述了众人共识："他让我做真实反应。我就当镜头不存在。"

德尼罗的耐心源于经验。"我待过太多片场，知道最后总能解决。人们会慌，但努力就能掌控局面。"他自律却不偏执，权威而开放。"导演要做最终决定——也包括犯错，我喜欢这点。但也需要集思广益。"

帕尔明特瑞参与了选角、剪辑甚至配音每个环节。"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了。没有导演会这样合作。通常演员和编剧都被排除在外，这里却相反。"

德尼罗重视编剧意见（"他们掌握节奏"），但也接纳所有人建议。当后期主管对某句台词皱眉，他戏谑地征求其对每句台词的看法。有次场务指导临时演员："演得像我没洗碗。"后来发现那临时演员是他母亲——因崇拜德尼罗被偷偷安排进来。德尼罗非但没生气，还问候："那是你妈妈？她好吗？我喜欢她。"

早知德尼罗善良——某天他去探班附近拍短片的三个哥伦比亚大学学生。他们写信哀求："我们愿遛狗买咖啡洗车"，我怂恿他去，笑称这能给我提供素材。他瞥我一眼笑道："记下来：'你们到底想干嘛？'"但真到场时，他腼腆得与学生面面相觑冷场一分钟。最后他低头问起他们的片子，感谢来信并祝好运。学生们结结巴巴说："祝《布朗克斯的故事》顺利，德尼罗先生。"他摆摆手离开了。

这尴尬场景让我想起1980年奥斯卡——他凭《愤怒的公牛》获奖时磕绊的致辞："感谢生我的父母，以及生他们的祖父母。"那晚正值约翰·欣克利枪击里根总统次日（凶手声称受《出租车司机》启发）。德尼罗艰难地提及"所有可怕的事"，最终以"我爱所有人"结束。

众所周知他深爱子女。25岁养女德蕾娜（1976年与演员戴安·艾伯特结婚时收养）和16岁儿子拉斐尔（取名自其受孕的罗马酒店）都住在他翠贝卡公寓附近。即便电影后期最忙时，他也抽空与德蕾娜在自家餐厅Tribeca Grill共进午餐。

德尼罗显然偏爱《布朗克斯的故事》少年主演利洛·布兰卡托。他既担忧"他的人生将天翻地覆"，又欣赏其浑然天成的真实感："利洛的迷人之处在于嚣张外表下的笨拙，这让他显得真实。"

这种双重性正是德尼罗精心锤炼的技艺。他总在演绎多层性格——如利洛坚硬外壳下的脆弱。《午夜狂奔》里，他是思念家人却对查尔斯·格罗丁恶语相向的逃犯；《好家伙》中吉米·康威表面冷静，但德尼罗让我们瞥见其下涌动的暴力。无论表层情绪如何，他总暗示更深层的东西，让我们自以为读懂了他。

我猜想同时驾驭如此多情绪必定令人精疲力竭——以至于日常交谈时，他或许难以信任任何一种情绪。当我问为何讨厌录音机（多数演员用它确保准确性），他开玩笑说若被错误引用可以怪记者。看似轻率，但我懂。"关于我的报道从没完全准确过，"他曾说，"得到的都是片面快照。我的话总被断章取义，或缺失前后语境。"问及是否介意评论界忽视其喜剧才华时，他欲言又止——几乎能看到思维挣扎——最后放弃："太复杂了，我怕解释不清。"

他将《布朗克斯的故事》献给父亲罗伯特·德尼罗 Sr.——这位与拉里·里弗斯齐名的画家融合了抽象表现主义与具象元素。父母在他两岁时离异。去年五月父亲因癌症去世前，德尼罗委托他创作了一幅画，后来印在了自家餐厅的酒标上。

上个月我提及他50岁惊喜派对——立刻后悔这过于私密的爆料。他与父亲亲近吗？"某些方面是的，"他停顿道，"某些方面不是。我不知道。某些方面，我确实亲近他。"

在自己50岁生日时，德尼罗将父亲两幅画赠予好友弗朗西斯·科波拉（《教父2》导演）。当时他承认父亲"对这种事非常敏感，我得说服他受赠者配得上"。

科波拉曾疑惑德尼罗是否认可自己。"我喜欢鲍勃，"他多年前告诉记者，"只是不确定他是否喜欢自己。"

当我转述这句话并问是否激怒他时，德尼罗答："不，弗朗西斯是出于关心。"我冒险追问：那你喜欢自己吗？他咧嘴一笑："有时喜欢，有时不。"

我说人有时不该太喜欢自己。他干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