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怎么样?"父亲问道。那是元旦,他看起来消瘦憔悴——刚熬过一场严重的感染和数周医院伙食的折磨。
"他们在学游泳,"我回答,知道这会让他高兴。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湖里上游泳课,抬头看见岸边的父亲正卖力模仿狗刨动作。他想鼓励我,而我只盼着他来救我。
如今角色对调。父亲向来厌恶求助,所以当他开口时,我立刻动身。2025年第一缕阳光出现时,我甩掉香槟的微醺,把妻儿(5岁的西奥和3岁的杰米)留在佛罗里达度假,飞往纽约州北部的萨拉托加斯普林斯。从机场驶出的路上,胃部阵阵发紧。人们称之为"三明治一代"——夹在养育幼子与照料老父之间。未来几年都将如此吗?
途经童年故居时,往事涌上心头。即便阔别二十年辗转多地,那栋房子仍常入我梦。此刻驶向医院,不禁想起父亲曾经坚不可摧的模样。他的衰弱让我怀念从前被庇护的安心。
父亲热衷登山,也想让我爱上这项运动。当靴子磨出水泡,当涉溪滑倒,当我抱怨"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他的回答永远不变:别担心,爸爸在这儿。多希望我也能让儿子们拥有这般笃定,尤其在世事无常的当下。
回到华盛顿特区的家,一月的寒意格外刺骨。接父亲出院时我说:"我在考虑加州,或许我们会搬回去。"
特朗普首个任期期间,我和妻子YJ住在洛杉矶。此前十年我在华盛顿为希拉里·克林顿工作,2016年担任她的首席演讲撰稿人。败选颠覆了我们设想的生活。像无数失意者一样,我们期待西海岸能带来新生。
那时没有孩子,没有房贷——也没有具体计划。我们畅谈愿望清单:住海边,探峡谷,买吉普学冲浪,组建家庭。最终在太平洋帕利塞德找到一栋房子。院子不大但采光极好,客厅飘窗外有棵优雅的树。我们把门漆成圣托里尼蓝,后院种上茉莉。
西奥出生后,浪漫幻想让位于夜半喂奶和尿布疹。某夜兵荒马乱中,父亲从纽约来电。背景音里西奥正嚎哭,精疲力竭的我心不在焉,听他说"珍惜每分每秒——你会怀念这一切"时,我只觉愤懑:这太难了,他难道忘了吗?
疫情在西奥六个月时爆发。生活慢了下来。多数午后,我们推着婴儿车在社区长走,最终总能抵达俯瞰太平洋的悬崖。有栋房子的风铃总在海风起时叮咚作响,西奥爱用小手拍打它们。
西奥十八个月时,杰米降生。他生命最初十五分钟是我此生最恐怖的时刻——他无法呼吸。看着医生慌乱地将婴儿推出产房。奇迹般的是,八天后我们竟能带他回家。从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接回健康可爱的他,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抱他迈进家门的场景。
西奥两岁时,最爱坐在离家一个街区的日落大道转角看车流。绑在蓝色赛车婴儿车里,他转动方向盘,兴奋指认校车、摩托车,以及挚爱的邮政车!每天早晨我们沿日落大道西行几分钟送他去托儿所。操场能望见海景,隔壁消防站的闪亮卡车和友善消防员常让这个追星幼儿兴奋不已。
住在帕利塞德,我们清楚山火风险。手机装了多个空气质量APP,浓烟日便不敢让孩子出门。2019年10月盖蒂中心附近山火失控时,疏散令逼近到距家几个街区处。来访的父亲帮忙打包了应急婴儿用品。次日清晨我赶早班机去旧金山,跑道上手机突响警报——勒布朗·詹姆斯发推称全家已从布伦特伍德撤离。我立刻冲下飞机狂奔回家。
所幸火势未波及帕利塞德。除那次跑道惊魂外,我总难以相信危机会降临。这里人口稠密,并非偏远峡谷。需要难以想象的灾难才会殃及我们——本不值得忧虑,尤其在疫情和特朗普占据心神的年月。
2021年拜登就职后,我们重心东移。加州曾像避难所——"阳光更多,法西斯更少"我们常玩笑。有了孩子后这里已成家园。但思念东岸亲友,加上妻子获新政府职位邀约,我们决定离开太平洋帕利塞德。
结果我比预期更想念洛杉矶。当然有典型的前加州居民乡愁——气候、海滩、美食。但多少是怀念地方本身,多少是怀念人生中那段转瞬即逝的珍贵篇章?
如今育儿轻松许多。养育婴儿的焦虑,尤其初为人父的惶恐已然消退。我们携带的装备变少,能与孩子真正对话,看他们说笑歌唱日渐独立。但我终于懂了父亲的话——我怀念那些早期时光。家庭生活的最初岁月如同黄金时代。不仅是帕利塞德悬崖的恬静或推车散步,更是家庭初建时那份崭新的亲密无间。
2024年特朗普再度胜选时,我竟梦见加州。搬回去并不现实——孩子已入学,生活很充实。但思念萦绕不散。
然后大火来了。在西奥曾看车的日落大道上,人们弃车徒步逃亡。推土机在废墟中清出通道。我们的旧宅消失了——只剩烟囱和前阶。整条街几乎每栋房子都在燃烧,整个社区化为灰烬。数千人失去一切。
我遥望灾情。闻不到烟味,感受不到沙漠风。我家是幸运的——那房子已不属我们,孩子无需撤离,不必经历痛苦重建。但我不断想起...火焰吞噬了西奥蹒跚学步的房间,吞噬了他咿呀学语的角落,吞噬了我抱着他哼唱《Sweet Baby James》哄睡的天地。闭眼就能看见火舌窜过安静的死胡同。不知邻居们如何面对这灭顶之灾。
灾后最初几天,在信息匮乏时,我疯狂搜寻街道的照片视频。妻子不忍观看,我却停不下来。我需要确认。不仅哀悼一个地方,更是祭奠那段如失乐园般的生活时光。大火摧毁挚爱小镇的同时,也揭示残酷真相:你无法回头。怀旧本身就是死胡同。为人父母是构筑未来,而非重温过去。人生亦然。
父亲感染痊愈后状态大好。或许夹在两代人之间的压力还能再等等。最近他造访洛杉矶,开车穿过帕利塞德,发来空荡街道的照片——我们故居的地块已清理完毕。希望那里会矗立起崭新美好的家园,接纳另一个家庭。
西奥如今痴迷火车。我们不再看日落大道的车流,而是乘华盛顿地铁从起点到终点。他报站名的样子,一如当年大喊"公交车!"或"邮政车!"他和杰米对帕利塞德旧宅的记忆,就像对奶嘴和奶瓶般模糊。等他们长大些,我会讲给他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