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独立编舞家而言，艺术创作本就是一场鏖战——在支离破碎的艺术圈争夺资助、排练场地与关注度。若再加上养育幼子与照料患病父母的双重压力，日常生活的重担便令人窒息。

这正是舞蹈剧场新作《西西》的创作底色。这部由西莉亚·罗尔森-霍尔打造的璀璨作品本周末将在纽约巴瑞辛尼科夫艺术中心首演，玛丽莎·托梅与卢卡斯·赫奇斯联袂出演。在这个充满想象力的重构故事中，西西弗斯并非被困冥界，而是滞留在哈德逊河谷破败的艺术驻留地。一位严苛的导演（佐伊·温特斯饰）带领六名舞者，在为时两周的工作坊后筹备终场展演。观众——无论是剧中虚构的上州观众还是曼哈顿的真实观众——很快会坠入一个超现实世界：巨型沙滩球与颜料桶化作肢体探索的工具，现实生活苦乐参半的荒诞感悄然渗透。

西莉亚·罗尔森-霍尔
摄影：奎因·沃顿

“我的作品虽根植个人体验，但始终与自我保持距离，”擅长用肢体叙事的罗尔森-霍尔坦言，”而这次，这层隔阂消失了。”《西西》标志着她以电影导演及银幕编舞身份活跃近二十年后重返剧场，也是她与妻子米娅·利多夫斯基（导演兼本剧戏剧构作）诞下两岁儿子罗密欧后的首部创作。

作品雏形诞生于2023年巴瑞辛尼科夫艺术中心驻留期间。当时夫妇俩带着六个月大的罗密欧，每日从西村公寓沿高线公园步行至排练厅。与此同时，罗尔森-霍尔正经历父亲健康恶化——这位虔诚的基督教科学派信徒、公立学校教师兼越野跑教练几乎从不就医。看着父亲辗转于弗吉尼亚州各家医院与护理机构（她称之为”注定失败的 uphill battle”），《西西》完整版计划被迫搁置。但西西弗斯神话始终萦绕她心头。她研读罗伯特·麦克法伦描写地下世界的《地底世界》，还有一本将哀伤喻为”在岩层中掘进”的著作。

《西西》演员阵容
摄影：奎因·沃顿

延续罗尔森-霍尔一贯的顽皮风格，剧中西西弗斯的巨石化作鲜艳沙滩球——演员们与之角力、滑行其上、抛向空中，排练时还需小心避开顶棚灯具。石头意象亦以其他形式出现：比如温特斯即兴表演时发问”你是鞋里的碎石？还是意大利海滩赤臀下的砂砾？”

戏中戏结构让六位舞者（由摄人心魄的艾达·萨基领衔）与三位演员的界限逐渐模糊。饰演考古学家的托梅以充满活力的肢体语言（甚至完成标准劈叉）诠释导演的构想。”我热爱她的艺术表达，我们心有灵犀，”托梅说，”我骨子里就是个舞者。”赫奇斯扮演的蓝领采石场工人，刚硬外表最终显露出柔软。对他而言，《西西》是座”令人沉醉”的梦境迷宫：”西莉亚将她的潜意识具象化，我们只是穿行其间。”

卢卡斯·赫奇斯
摄影：奎因·沃顿

神话意象与赤裸情感的融合是罗尔森-霍尔的标志风格。2015年处女作《MA》讲述圣母穿越沙漠前往拉斯维加斯；为Miu Miu女性故事系列拍摄的短片，让一群怪诞表演者填满冷战时期地堡。她为音乐录影带（MGMT、Bleachers、艾丽西亚·凯斯）与电影（《杨之后》《光之声》）编舞的经历，磨砺出极强的现场应变力。但她将创作弹性的突破归功于母亲身份：”有时你启动某个进程后，必须任其引领而非过度掌控。”

这个领悟出现在2023年《西西》驻留首日午餐时——当时她告诉已成为好友兼合作者的萨基自己怀孕的消息。”整个故事因此转向，”萨基解释道。编舞家将这份期待与纯真编织进核心独舞：萨基穿着连体孕肚裤起舞，情感脆弱性直击人心。”若不能全然沉浸于叙事与情绪，表演就会失去生命力。”

艾达·萨基
摄影：奎因·沃顿

还有一位未列名的”演员”始终参与创作——萨基一岁的儿子恩佐，偶尔由温特斯抱上舞台，咿呀学语间映射角色面临的平衡难题。温特斯忆及初闻要抱真婴儿演出的反应（”活生生的宝宝？””对，活生生的。”罗尔森-霍尔答道）。

这种不可控元素的注入，体现了罗尔森-霍尔对生命混沌之美的拥抱。恩佐的即兴咿呀与剧场回荡的罗尔森-霍尔亡父语音留言形成奇妙共振，虚实交错赋予表演惊人的通透感。十年前在合作项目中经历丧父之痛的温特斯，谈及她们关于哀伤的共通语言：”悲伤总与幽默比邻而居。”

这种双重性定义了《西西》——折叠桌变滑梯，航空指挥棒指引前路。”充满想象、魔力与怪诞，”温特斯说，”某些瞬间超越理性认知却直抵心灵。”最震撼的莫过于艾丽莎·罗素每一步都落入雅各布·沃伦掌心的双人舞，重量的诗意转移恰如排练后罗尔森-霍尔目睹温特斯接手导演工作时所言：”看她掌控全局时我顿悟——现在这是属于她的演出了。由她托举一切。”

《西西》将持续演出至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