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0年初,疫情尚未爆发之时。我漫无目的地在公园坡最爱的买手店(安息吧,Bird——世上再没有你这样的地方)里游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当时我的双胞胎还不满周岁,我仍处于产后恢复期。虽然身心都经历了蜕变,但更多是精疲力竭的虚脱感。我正缓慢地寻找回归自我的路径,在一排排衣架间搜寻着那个崭新的”我”。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一件米白色长裙,上面印着张扬的黑色罂粟花,花瓣舒展间点缀着鲜红的浆果。当时我并未认出这是鸦片罂粟,只觉得这条裙子野性难驯、慵懒又优雅。翻看价签时我已确定不会购买,却忍不住幻想自己负担得起的生活。这是瑞典品牌Rodebjer的作品,以精致又不羁的波西米亚风格著称。我把裙子挂回衣架,留给那些更有活力、更随性的人。
但它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后来我在网上找到了这条裙子,发现它出自Rodebjer 2020早春系列。同系列还有仿豹纹皮草大衣、形如生菜叶的扇形下摆连衣裙,以及线条流畅的黑色蕾丝礼服。许多单品都饰有斗篷或飞袖设计,仿佛为飞翔而生。品牌官网写道,这个系列的灵感源自”迷幻文化先驱罗斯玛丽·伍德拉夫·利里自由不羁的智慧与松弛风格”。
我从未听说过她。大多数人都没有。
1969年,罗斯玛丽·利里(左下)与丈夫蒂莫西·利里在蒙特利尔”床上和平运动”中,参与录制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的《给和平一个机会》。照片由格里·戴特拍摄,版权归属琼·E·阿西,经授权使用。
罗斯玛丽曾与蒂莫西·利里有过短暂婚姻——这位前哈佛教授在1960年代化身LSD布道者,以”激发热情、内向探索、脱离体制”的口号影响了一代人。在他声名鼎盛时期,罗斯玛丽始终相伴左右,她的名字一度足以成为活动头条。艾伦·金斯伯格称她为”迷幻女王”。在朋友和追随者眼中,她是营造致幻体验最佳环境与心境的权威。
在他们相处的七年里,罗斯玛丽见证了蒂莫西的声名狼藉。她陪他出席媒体活动、发表演讲,甚至参与了他对抗罗纳德·里根的加州州长竞选败局。她因拒绝在大陪审团听证会上指证他而入狱,为他修改演讲稿、缝制衣物,还协助策划了1970年那场臭名昭著的越狱——当时蒂莫西因持有大麻被判30年刑期。她自称是他的”计算机”——保管秘密、准备餐食。越狱后,他们转入地下。而她的故事似乎就此湮没。从此,罗斯玛丽从历史中消失了。
但Rodebjer创始人卡琳·罗德比耶在研究纽约米尔布鲁克迷幻公社时,偶然发现了罗斯玛丽的照片。这些影像让她确信,罗斯玛丽应该与格洛丽亚·斯泰纳姆、琼·狄迪恩并列成为她的缪斯。”她不是典型的嬉皮士,”罗德比耶后来告诉我,”她身上有种我钟爱的严谨感。一个自律的嬉皮士。当时在瑞典甚至没人知道她是谁。”正如作家玛雅·辛格所言,她是”双脚扎根大地,头颅昂于云端”的女子。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灵魂。
我一直着迷于意识变异状态,追求超验体验。自身患自身免疫性脑炎的经历——这种疾病扭曲我的现实感,让我陷入精神错乱与妄想——使我对意识的可能与局限产生执念。此刻,我想理解是什么驱使罗斯玛丽这类人走向解放与自我消解。真有人能追逐彻底的虚无吗?我的探寻将我引向纽约公共图书馆的罗斯玛丽·伍德拉夫·利里特藏,在那里我发现记录她传奇一生的照片——从圣路易斯的童年、短暂的少女婚姻,到纽约模特生涯、与蒂莫西·利里共度的岁月,流亡欧洲与中美洲的时光,直至最后在科德角度过隐姓埋名的二十五年——这段不为人知的人生篇章。她助力利里完成了从哈佛学者到反文化偶像的蜕变(服饰在此转变中扮演关键角色),同时也在过程中重塑自我。
1970年蒂莫西和罗斯玛丽·利里在阿尔及利亚的护照照片展现了一对处于流变中的伴侣。罗斯玛丽绝非刻板印象中的嬉皮士——没有艳俗的扎染(即便有也经过艺术处理)。她的风格随着人生潮汐更迭:1958年初到纽约时,她留着利落短发,穿着短下摆连衣裙和厚实的黑色舞者袜;浸淫反文化运动后,她换上低腰喇叭裤和打结的男式衬衫;在米尔布鲁克时期,她用公用布料缝制简约优雅的连衣裙;为利里争取出狱时,她身着纯黑迷你裙、佩戴粉红色镜片超大太阳镜和刻有LSD字样的醒目护身符。
她也塑造着利里的形象,为他缝制衣物,用解开的亚麻衬衫和花卉配饰取代教授粗花呢——将凡人打造成神话。
于她而言,衣物既是铠甲也是反叛,既是生存手段也是伪装道具。策划利里越狱时,她化身1950年代刻板金发女郎——蓬松发型、浓妆、聚拢胸罩——嘲讽自己曾经逃离的世俗规范。流亡途中,她在每个国家都重塑形象:阿富汗的蓝斗篷身影、哥伦比亚的绿裙女神、瑞士阿尔卑斯山的毛领大衣。到科德角时,她的衣橱渐变为粗棒针毛衣和Eileen Fisher亚麻服饰,但往昔风采犹存——比如在普罗温斯敦引人注目的亮紫色大衣。
她的衣物穿越时空放大、隐藏并保护着她。它们蕴藏魔力。一位诗人朋友曾说,与她购物如同”寻找魔法物品”。
受罗斯玛丽启发决定活得更加洒脱后,我终于购入一件Rodebjer单品——不是心心念念的罂粟裙(我的生活依然容不下它),而是一件印有和平标志、第三只眼和形似胸部的阴阳图案的黑白真丝长袍,商品描述称其为”思想旅行衣橱必备”。
如今我偶尔会穿着它带三个孩子去海滩。看着他们在浪花中嬉戏,我意识到那个自以为遗失的自我只是暂时隐匿,静候重新发现。
苏珊娜·卡哈兰是新书《迷幻女王:罗斯玛丽·伍德拉夫·利里的致幻人生与反文化反叛》的作者。